念奴娇 柳影

明代王夫之

半塘春水,早光透玻瓈,绿鬟倒亸。曲岸苔平铺径净,还惹晴风轻簸。

叶叶衣凉,垂垂佩委,碎剪绿阴破。柔情不定,翠眉偏映双锁。

为问庭院沈沈,画垣几曲,却放春愁过。巷陌斜阳偷送出,款款碧烟萦里。

乱点征衫,横拖玉勒,似惜垂鞭堕。犹愁未稳,黄鹂更着一个。

行香子 游珍珠岩

明代王夫之

流水淙淙,涧草茸茸。转苍湾午日霞烘。赤城围玉,紫盖擎空。

试问仙翁,今何在,绛云封。

芒鞋几两,青山踏偏,乍桃溪一曲相逢。平田下望,雾霭烟濛。

谁人知我,极远目,送归鸿。

送何进士振卿谪乐平少尹

明代谢榛

都亭同醉采芳菲,别后关山梦不违。平野北看燕树断,大江西去楚帆飞。

百花洲上还闻雁,五老峰头独振衣。胜地且留何逊赋,春风应见贾生归。

凉夜

明代汤珍

明河流影散云霞,南斗离离北斗斜。

月色露华凉似水,金萤飞堕玉簪花。

续落花诗三十首 其二十五

明代王夫之

煽艳三风如此膴,濡轮曳尾胡为乎。三英秀岂留朝菌,十里山聊远蟪蛄。

天已丧文悲凤凤,人皆集菀忍乌乌。浮湘特吊蓉裳客,鶗鴂先鸣鵩止隅。

丁酉十二月初六初度 其五

明代袁宏道

雪霁寒江馔得鱼,北风香堕蜡梅初。身閒白发颠先黑,病后乌纱梦亦疏。

薄宦古人双屈指,家乡经岁两番书。百年碌碌浑如此,检点从前事事虚。

从军人还乡谒先垄

明代龚敩

去国辞亲二十年,归来哀痛抱终天。心倾葵藿风尘际,泪洒松楸雨露前。

徐庶有怀方寸乱,王陵多恨孝慈偏。男儿立志存光显,会见功成昼锦还。

小秦王 立春

明代杨慎

红穗金花落绛台。画楼银烛晓光催。钗梁小燕双双颤,春自玉人头上来。

画鸡

明代唐寅

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裁 一作:戴)

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


司马季主论卜

明代刘基

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东陵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吾闻之蓄极则泄,閟极则达。热极则风,壅极则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无往不复。仆窃有疑,愿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为?”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季主乃言曰:“呜呼!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夫蓍,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露蛬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鬼燐萤火,昔日之金釭华烛也;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峰也;丹枫白荻,昔日之蜀锦齐纨也。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徐文长传

明代袁宏道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胡公皆许之。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皆曰:“如命。”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阳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强如初。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长石过访共宿二圣禅林次日至柳浪遂有三峡之约

明代袁宏道

寒潭冰月澹须眉,话到钟沉呗冷时。绿水携来寻和者,白云收去赠相知。

閒耽碧柳新莎地,认取长林倦鸟枝。谢客已坚复屐齿,峡猿巫雨任追随。